第四十九章 雨夜(2/2)

赵千衢面色僵硬地望着这副景象他在一瞬间决定不露面了。

固然他是经年的八生,固然那少年看起来尚只七生,但在老江湖的修行界其实有条不成文的说法——过于年轻的上二境,与过于老妖的上二境一样可怕。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言不发、目的明确的推进,对太平漕帮来说是更具危机的事情。飞镜楼那边还没有人知道,他必须得告知大龙头。

赵千衢已过了争强好胜的年纪,在想明白这件事的一瞬间,他就敛刀飞身而起,屋檐一瞬间落在身下。

西堂堂主想离开西堂的街,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八生修者在明面上的神京,就是一流的战力。

赵千衢身形如同老鹏,脚尖在屋顶一点,就要掠过两条街面直达东岸但眼前一花,一张清俊干净的脸已飘然出现在面前。

那额上的朱砂在黑暗的夜里有些刺目,令赵千衢以为喉间的刺痛是它带来的通感。

道服青年安静立在屋檐上,袍襟在雨夜微微飘摇,裴液抖着剑上的血推开了这间院子的大门。

“一概太平码头相关的造册都要找出来。”他收剑归鞘,继而偏头道,“小猫,这里劳你看管了。”

西池南岸,雨把飞镜楼的倒影打得波光粼粼,清景成为梦幻,无数临湖之人都持杯朝西池望去,伸手接着檐外的水珠。

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今年为数不多的雨了,再往后湖水纵然还不封冻,高空却会冰寒起来,化开的云再落下时,就是轻飘飘的玉花了。

庭花扶了扶刚刚笑闹时挤歪的头冠,又去招惹傅芝云,推着她道:“大才女大才女,快给我们作首诗!”

傅芝云不理她,转头只和林昱贤聊天,而这位侍郎公子正望着湖心的那座巨大漂亮的画船,发出由衷的惊叹。

子时将至,“十日宴”即将落尾,这座巨大的画船就从码头那边驶了过来。

它已几乎不是船的形象了,甲板之上,被塑造、雕刻、搭建成了几座楼馆的样子,显得错落又壮观,几人高的【太平】二字立在正面,昭示着它的所属。

上面挂着道家祈福,焚着许多香烛。

刚刚在船驶过岸边时,飞镜楼上的声音说得很清楚,凡十日来与宴之朋友、凡今日南岸在场之朋友,都可泼酒入船,讨一彩头。

所谓太平漕帮十二年,福船一炬,辞旧迎新。许多人也都意识到,这是代表太平漕帮要步入一个新的高度了。

许多年来它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的地位,声势颇大,却仿佛总差一些上不得台面。如今不论它愿不愿意,已然被摆在面上,那么既然能挺过去,反而代表太平漕帮从此干净了。

如今驶过一圈,果然无数人都泼出了手中的酒,有的甚至掷出酒杯酒壶,檐外虽是冷雨,一时间楼阁亭台上却是气氛热烈。

大部分人其实对太平漕帮并不亲近,只是知道它近日的声势,而如今鲤馆之争的一方就近在眼前,人们在好奇中亦有莫名的参与之感。

现下这船安静地停在湖心上,冬雨淋漓地浇下,倒也不免有人担忧这木材还能不能点燃。

然而飞镜楼上没有展露出任何忧虑,子时一分一秒地接近,上面仍然举杯交错。

这时庭花收回目光一偏头,却见成有论悉悉索索地从一旁弯着腰凑过来,有些兴奋地指道:“诶诶诶,你们看一下,那边是不是长孙同窗?”

几人怔然偏头看去,只见比绿华台更临水的枫影台上,凭栏处果然有两道倩影。

一位曲线窈窕地趴在栏上,显得有些懒散,另一位则腰直背挺、气质清雅,正把手在栏外伸着接雨,然后缩回来轻轻呵着凉冰冰的掌心。

“.好像真是诶。”

长孙玦跟着崔照夜转了三天神京,每日课业一毕就坐上她的马车,随她寻找神京各处遗落的“甜冰”。

三天下来博闻强识的少女也了解了不少本代年轻剑者的事情,如今身在这里,也是因为崔照夜说“西池就是条小吃街,每日逛逛总容易瞧见好的”。

“这么大一艘船,燃了也挺可惜的。”长孙玦轻轻摩擦着掌心取暖,“不知道会不会害死许多鱼儿。”

崔照夜微微白眼:“这天气已经冻死很多蚊子了。”

“该死。”

“.还有两天,就又可以去修剑院看弈剑试了。”崔照夜转过话题,惬意地眯了下眼,“看一个多月,就能等到长安冬剑集.冬剑集完了,过个年又有惊蛰剑集.惊蛰剑集一完,刚好春末夏初,就是神京武举和羽鳞试了”

“真是幸福的六个月啊。”她道。

长孙玦没有答话,她的目光还是落在湖心画舫上,实际上现在整个南岸的人都在望着那座画舫。

飞镜楼映入水中的倒影刚好指向湖心,像是一道火指向冰冷湖水上的大舟。雨不是很大,并不遮蔽视野,岸边的灯烛映过去,折射着、漫射着,半片湖都是一派透亮的美景。

而今日的主角无疑是太平漕帮,整个南岸的声势都被他们所夺,多少个集会都在这时看着被这座福船吸引了目光,

而在无数人的注视中,某一刻,终于是子时正点了。

飞镜楼上,那道已在那里坐了十日,小山一样可靠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向着楼外举杯。

一道沉稳的声音淡声传遍全场:“天与冬雨,不熄我太平之火。十日之宴已毕,嘈杂之音,难撼大树,今燃此船,为我太平漕帮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