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知知(2/2)

一个绝望又精彩的故事。

人物内心的矛盾与冲突丰富剧烈,肖一妍每次排练完,都会久久不能抽离,泪落不止。

作为男演员,江入年同样不好受。

但不好受还有另一层意思。

他还维持着最后跪在地上的姿势,抬脸看向前方的季知涟,她面沉如水,眼神专注,却仿佛透过前方这个小小的舞台,看向更辽阔的未知。

她在想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摇摇欲坠的景片搭建的门,因为支撑腿的螺丝松了,轰然倒塌。

江入年错愕地望去,他就在那门下方,根本没有时间躲避,眼看就要被砸的结结实实——

意料之中的痛并没有出现。

他被护在一个女子身下,她用并不健壮的肩膀扛起了那扇门,保护了他。

门框上的木刺在季知涟手背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一滴滴流淌,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望向他道:“没事儿吧?”

“师姐!”他飞速撑地站起,和反应过来的肖一妍一同将那扇门搬到墙角,靠好。季知涟已弯腰用纸巾擦去地上的血迹,毫不在意抽了张纸按在手背上:“继续排戏。”

当晚,照常排练到12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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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知涟喜欢在排练后,顺着学校西面的小河走一走。

那个方向顺着理论楼,河的两岸,一边是隔壁一墙之隔的一所综合类大学的操场,围墙分割处加高了电网,另一边则是留学生宿舍楼,静谧而安静。

河边规律散落着木质长椅,白色圆顶标志性凉亭下是几头石雕白羊,河流深处有小小岛屿,坐落着黑天鹅和鸳鸯们的别墅,对面是偌大的观景台。

一轮皓月,无限清辉。

她裹紧黑色风衣,刚在小岛对面的深色凉亭坐下,就听见有人走了过来。

季知涟侧首,不甚意外的看到了江入年。

少年眉目舒朗,身姿清隽,身着暖驼色的厚外套,帽子上一圈绒绒零星白霜,看着有点痒。他在她身边坐下,打开袋子,拿出碘酒和大号防水创口贴。

然后,安静的、一言不发望着她。

她被他的目光看的发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给我吧。”季知涟叹了口气,接过碘酒,拔开塞子一股脑往伤口上撒。

“师姐,”江入年按住她的手,嗓音低沉柔软:“还是我来吧。”

他微微垂首,动作细致温柔,小心翼翼为她涂药,然后包扎好:“疼吗?”

“不疼。”季知涟吐了口气,恶劣道:“你再晚点来,就长好了。”

他丝毫不在意她的恶形恶状,看她起身打算离开,背影如同一匹夜色里的孤狼,忍不住叫住她:“师姐,我看了《夜覆今舟》,有一点不太明白。”

季知涟脚步一顿,语气中多了丝不耐:“那种青春文学不值得看,你想看书的话,我推荐几本给你。”

她并不想跟人讨论她十六岁的拙作,这种感觉就像长大后翻阅自己的幼时日记,有种隐秘的羞耻感。

江入年却好似听不懂人话,他认真地背了出来,字正腔圆:

“——你的愚蠢在于不断舍弃烂熟于心的真实。我的不幸在于所追寻事物的本质本身就是一场粉饰。我们在过去与未来中间走钢丝,最终摔死在现实里。一直到最后一刻,愚昧的我们还梦想着槐树下不劳而获的那只兔子。”

他向她一步步走来,真诚发问:“那只兔子,代指的是什么?”

季知涟站在台阶下,她觉得这个问题简直愚蠢,江入年这么剔透的人为什么会提这样一个毫无水准的问题?那篇小说讲了两个孩子的命运,在结尾处已一目了然。

但他的目光那样清澈、那样认真,仿佛某种执拗。

“承诺。”季知涟答道,看着他光洁完美的前额,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这感觉来的蹊跷,她甚至无从分辨它的来处。

“肖一妍说,季师姐言出必践,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他叫肖一妍全名,却固执地叫她师姐。

她挑眉看他,少年上挑的眼尾微微泛红,声音却还是清凌凌的,他在一步步走近她:

“是真的吗?”

“是。”季知涟懒懒答道。

“一次都没有失约过吗?”他在她身前站定,此时两人距离不过半米,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种好闻的、清新干净的味道,像雪地里切开了一个甜丝丝的西瓜。

“没……”季知涟猛然住口,周遭的一切在刹那间流逝、倒退,而她在变矮、变小,秋天的金黄化为雪地的苍茫,烈烈寒风摧枯拉朽,那男孩在天寒地冻中倔强的站在原地,呼出白汽,眉毛眼睫都结了一层冰霜。

八年,她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只记得他额上有一道两指宽的青色胎记,和那紧紧放在她掌心的颤抖的手。

她眸子一黯,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从往事中抽离。

再睁开眼,面上已神色如常:“不,我失约过一次。”

少年紧紧盯着她,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他的声音带了点急、又带了点颤:

“——那师姐后悔过吗?”

沉寂月色下,远处飞鸟发出刮刮叫声,此时万籁俱寂,他在等她回答。

季知涟却只觉意兴阑珊、风流云淡。

“没有。”

江入年在这样好的月色下,看到那个眉目冷峻的女子揉了揉眉心,毫不迟疑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