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奶盐(2/4)
贺司屿胳膊搭在桌上,抬起手指示意:“炸鲜奶同鸳鸯奶茶唔好。”
“畀阿妹慨嘛(给妹妹的嘛)。”
“唔好(不要)。”贺司屿看着周宗彦的眼睛,不容置疑地重复一遍。
周宗彦挑眉作罢:“不解风情。”
贺司屿不以为意提了下唇角,不解释,只让店主把奶茶换成豆奶。
包间里有一台大红酸枝手摇留声机。
反正也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苏稚杳就自己在旁边寻乐子,指尖在黑胶唱片上拨拨弄弄。
“这洋货一百多年了,原装绝版的老古董,弄坏可是要赔的,小阿妹。”周宗彦故意逗她。
苏稚杳顿住,随即就把手缩回长袖子里。
赔钱是小,一来就破坏主人家的好东西也太讨厌了。
周宗彦话锋忽转,语气促狭:“不过不怕,阿霁赔得起。”
苏稚杳却是不敢再碰了,安分坐回座位,好奇问:“为什么叫他阿霁?”
“他祖父取的。”周宗彦顺势消遣某人:“贺老爷子评价他属蓝桉本性,立于白骨堆,事事下死手,谁都不放在眼里,就缺一只蓝鹊鸟克克他这雷霆性子,所以写了幅字给他,还送了个小名,叫归霁。”
蓝桉是一类尤加利树的名字,具有特殊的异种抑制性,强势地独占养分,还会释放碳氢化合物,没有物种能在它周围生存。
唯有一种叫蓝鹊的鸟能够安然无恙地在它的枝头栖息。
这个生态学原理,苏稚杳懂。
但归霁是什么意思?
“哕嗦。”贺司屿眉眼间情绪淡薄,显然不爱听这些。
周宗彦虽识相地噤声了,却还乐在其中,向苏稚杳使了个眼色。
他明眸炯炯染笑,望出的眼神仿佛是有声音,对她说,我们踩着老虎尾巴了,收敛些,先吃饭。
菜品一道道端上桌。
苏稚杳还想问那幅字上写的什么,但悄悄看贺司屿的脸,格外阴沉,她也就不吱声了,夹了只笼屉里的虾饺,安安静静低头咬。
贺司屿食欲一向不善,饱腹足矣,他没立刻动筷,喝着热茶,杯子慢悠悠颠在掌心,眸光邃远,思绪活泛开来。
他祖父的原话是这样说的。
“人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生活不是杀戮,不必事事做尽做绝,司屿,试着饶恕。”
“你父亲、母亲,包括星野。”
当时他不过十几岁,站在老宅的书房中,面对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气场不啻于任何一个成年男儿。
“祖父,情不立事。”
年少的他,黑眸里蓄满不属于那个年纪的坚定和狠厉:“您教的。”
贺老爷子于主座,和他的视线直直相接,或许眼中有疼爱,但都被严苛掩盖:“那我今天再教你一句,人最大的软肋,就是没有软肋,望你珍摄。”
软肋?
他没有,也不会有。
忽然,眼前出现女孩子白皙的手。
指间的筷子夹着一只水晶虾饺,轻轻放到他碗里。
贺司屿抽回神识,顺着这只手看过去,入目便是她蓬松长发间那张小鹅蛋脸。
歪着脑袋,眯着眼睛对他盈盈一笑。
她笑的时候,眼角弯弯,肩膀略微耸起些许,下巴一抵肩头,在他的大衣上压了一下。
可能是哭过鼻子的缘故,又是素颜,纯纯的很白净,显得她今晚特别乖。
“你再不吃,这笼虾饺就要被我吃完了。”苏稚杳轻声说,跟哄小孩儿似的。
她生得一副细细柔柔的好嗓子,像冗长前奏后的第一句歌声,可以用开口跪形容。
贺司屿心底泛起些微妙的情绪,目光凝到她沾着一点酱汁的嘴角,语气淡淡,但声音里有一丝压抑的平静:“这么好吃?”
苏稚杳翕着唇笑:“嗯。”
周宗彦看在眼里,笑而不语,这顿晚餐他主动去买了单。
后来贺司屿接到一通电话也出去了。
房间里复古旧物有不少,苏稚杳手里一盒温豆奶,东张西望,见什么都新鲜。
她又站到那台留声机前,抿着吸管,看了半天,还是没琢磨出这老古董怎么用。
贺司屿就在那时推门走回进来。
“要走了吗?”
“饱了么?”
两人一起出声,也一起停住。
苏稚杳对彼此间的小默契,以及他这句关怀感到喜悦,心想这冷漠的男人可算是见着点人情味了。
她扬起笑:“吃饱了!"
贺司屿几乎没有过愉悦这种心情,从哪一年开始算的已经记不清,尤其他本就心烦意乱,唯独今晚,两次被她的笑容感染。
留声机旁,她站在青黄灯光下和他对视。
她满足的眼神,让他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觉得愉悦也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回过味,贺司屿很淡地点了下头,走过去:“住哪个酒店?”
“四季。”
苏稚杳往墙边退了一步,给他让道,贺司屿走到她原先的位置,拿起台面上的锚头长柄钥匙,插进留声机的发条箱里。
有盆绿萝挨着留声机,苏稚杳背轻轻靠墙,胳膊挨着绿萝散开的浓绿叶片。
心中凭空生出个主意。
她咬咬吸管,声音很小,尽量不让自己见缝插针得过于明显:“贺司屿,你借我两个保镖吧?”
贺司屿今晚十分沉默,没答应但也没拒绝,只垂着眼,手摇上发条。
半天,他才嗓音低沉,半明半昧地说:“别告诉我,你是一个人来的港区。”
“那倒不是,助理陪着的。”
苏稚杳收着下巴,吸管戳戳下唇,不太高兴地嘀咕:“还有程觉,他非要跟着,一直纠缠我,赶都赶不走,要不今晚我也不能一个人偷偷跑出去.
”
贺司屿没应声,慢条斯理转动着长柄。
苏稚杳和贺司屿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永远直面自己的喜怒哀乐,而后者总鲜少有明显的情绪起伏,仿佛对一切都能做到若无其事,让人看不透他心底究竟有几分真实的在意。
观察他侧脸,轮廓硬得冷漠,像是镀上了一层冰,完全是个袖手旁观的无情主义者。
大冰坨子。
苏稚杳在心里想,她要收回刚刚觉得他有人情味了的想法。
“而且和程娱传媒还签着合约,我又怕得罪他…”苏稚杳颓颓地叹一口气。
她可真可怜啊,他到底有没有同情心,这都还不快来心疼心疼她。
见他还是不急着开口,苏稚杳郁闷地裹裹大衣,勾起掉落的碎发别到耳后。
是她今晚这模样还不够凄美吗?
苏稚杳腹诽半晌,贺司屿才平静地松开发条,转台开始缓缓旋动,他不慌不忙地抬起唱针,轻轻放到黑胶唱片边缘。
唱针落下,没等苏稚杳惊奇原来这台手摇留声机是这么用的,贺司屿的声音也跟着慢慢悠悠落了下来。
“倒是不怕得罪我。”
唱针划过唱片片纹,摩擦出呲呲细响,卫兰版《你的眼神》,这首早年的经典港乐纯音乐伴奏曲,从老式黄铜大喇叭内娓娓传出。
毕竟是陈旧的老家伙了,音准难免不完美,时而走个调,时而混着丝丝沙沙的杂音,但也就是这份不完美的旧,还原出了港乐本身的质感。
回声中有回声,空灵的,杳远的,迷人的。
苏稚杳仰起脸,撞进他的目光。
暖橘调的灯光笼罩下,他从唱针收回的手慢慢抄进裤袋,人挺立得像棵孤松,看过来的那双眼睛,接近夜色下的海面,无光无波,黑得不见底。
“我很好说话么?”贺司屿对望过去,低音炮磁沉、散漫。
复古伴奏乐中,苏稚杳心跳重了一下。
他们站在留声机的左右两端,主旋律萨克斯的深沉和柔情,让人有种正置身老香港歌舞厅的错觉。
就是在这种错觉里,苏稚杳突然有被卷进平行时空的感受,乐声渐渐降调,霓虹渐渐远去,世界的亮度调暗了,只有他的周身有光。
那一刻,不知谁还清醒着,谁又入了戏。
坐贺司屿的车回到酒店时,还不算太晚。
苏稚杳悄无声息地出去,又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间。
当时她在警署,还没来得及告诉小茸,就先接到了贺司屿的电话,所以那晚她离开过两三个小时的事,小茸和程觉都不知情。
艺术节开幕仪式在下午两点。
第二天苏稚杳一觉睡到中午自然醒,伸着懒腰,摸向床头柜的手机。
一睁眼就是程觉的消息。
【乖乖,我回京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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