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三十年代来抗日(1/2)

南门方向传来爆炸声时,驻扎在大汪边扬州中学校区的山本旅团的军曹小池正雄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回了胸腔。

虽然说起来不可思议,但听到爆炸声,他只感觉松了口气。就好像深夜里楼上那只迟迟不落的拖鞋,如果不落,只会让人更难受。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的身体都松弛下来,甚至在床上翻个身,立刻就能进入酣眠。

没错,他猜到南门的军火库爆.炸了。可他一点也不想起身去探个究竟。

反正总归是要被炸掉的。上海的炸了,杭州的炸了,嘉兴的炸了,南京和苏州的都炸了,按顺序来,怎么也该轮到扬州了。

如果迟迟不爆炸,他反而感觉不踏实呢。并且长官肯定会要求他们转移军火库里的武器。

虽然这应该是宪兵队第九十旅团汽车队的工作,但谁让他们部队同驻扎在大汪边,上级肯定会让他们一道负责押送。

小池正雄只要想到这件事,就感觉头皮发麻,浑身烦躁。他一点儿也不想做。

因为尽管他们已经和铁血军还有新四军以及江省政府都达成了无声的默契,互不侵扰,各自安好;可只要他们押送的是武器,那这些中国抗日军人就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撕破脸皮,动手抢夺。

这些人最缺的就是武器。

只要一动手,那就势必避免不了伤亡。

中国人软弱又坚强,有时候像猪羊一样温顺,可以伸长了脖子任由宰杀;有时候又像鬣狗一般凶残,身体中了刺刀,临死前都要咬下他们一块肉。

那滋味太可怕了,他的半只耳朵就是这样在战场上失去的。他再也不想经历同样的噩梦。

他只想安稳地活下去,早日回到故乡。

爆.炸声还在继续,半个城市都火光冲天,好像提前为中秋节做庆典。

在日本老家,小池正雄也和家人庆祝中秋节,只不过他们称之为十五夜,吃的也不是月饼,而是米粉做的月见团子。他小时候还跟哥哥弟弟一块儿去偷月见团子,因为这天是允许偷东西的。

真怀念小时候在乡下的时光啊。

爆.炸声绵延不绝,好像永远不会停歇。

看守南门军火库的同僚们这回大大遭殃了,说不定还有人会死于这场爆.炸。

但这些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作为1935年就来到中国战场上的老兵,他已经见识了太多的死亡。他的战友,他的同乡,甚至和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伙伴,陆陆续续死在他面前,让他悲伤又疲惫。

曾经想要为天皇尽忠,想要建功立业的热血早就在无止境的作战中渐渐冷却。他想他不是合格的帝国勇士,因为比起征服这个国家,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他更想和家人团聚。

他厌烦极了,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他只想回家,哪怕一日三餐只有糙米团,他也心满意足。

原本这个心愿早该实现了。

一年多前,他们攻入扬州城的时候,他们的长官就告诉他们只要三个月的时间,一切都会结束。等到那时,他们就能将国内的亲人接到这片富饶的土地上一块儿生活。

那个时候,他就应该怀疑长官在撒谎了。因为从淞沪会战打响到他们占领扬州,就已经远远不止三个月了。

后来事情的发展愈发证明他猜测的正确。

战争已经持续了两年多,他们不仅没有灭亡整个中国,反而每天都有人在这片土地上死去。因为这些人反抗的太激烈了。

今年春节前,上级又说,只要打完苏北战役,占领整个苏北,他们这些老兵就可以结束在中国的服役,回到故乡。

然而这一次,承诺又食言了。他们不仅没有拿下苏北,就连那位给他们画饼的联队长也在进攻高邮的过程中丢掉了性命,再也没机会活着回到家乡。

小池正雄已经不敢再抱任何奢望,他只想平平安安返回家乡。无论是什么时候。

他甚至悲哀地怀疑,他永远无法见到自己的亲人。

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就着外面持续不断的爆.炸声,准备继续好眠。

可是跟他同一房间的山下木本却没办法安心入睡。外面没完没了的爆.炸声,让他心中的怒火愈发熊熊燃烧。他忍不住坐起身,冒出一句:“喂!小池君,池田那家伙说的是真的吗?我们真的被背叛了,他们欺骗了我们,他们真的要把中国交给那群□□猪吗?”

小池闭着眼睛,知道同伴说的是华夏新政权建立的事。那位被千辛万苦挑选出来的华夏新领导人信誓旦旦地保证,说日本没有占领中国的企图。日本会从中国撤兵。

日本方面负责谈判的人也说,为了和平,为了大东亚共荣圈,日军会从占领的中国商店工厂住宅撤退。

这让在中国战争泥潭深陷已久的日本下等官兵比如说山下木本感受到了背叛。

他认为自己和那些真正效忠天皇的勇士,被软弱的叛徒出卖了。

他们在战场上流血牺牲才占领的土地,怎么能够还给□□猪?

小池正雄不想回应他的问题,因为这绝对是个蠢问题。

那位汪先生说的话,连长着脑袋的中国人都不可能相信,何况是炮制这一切的日本人。

和平?将中国还回去?如果这一切成真的话,那么他们为什么要发动这场战争呢?真的是为了大东亚共荣圈?

疯了吧,只要脑袋还在的人,都明白这一切都是虚妄的谎言。连自己都骗不过的谎言。

只是,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被山下木本闹得无法安睡,只能不耐烦地回应道:“那不好吗?我一天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呆下去。还给中国人,我也好回家了。”

山下君虽然愚蠢,但他有句话说的正确,那就是他们被欺骗了。

只不过,这场欺骗不是直到现在才发生的;而是从一开始,从他们被引诱者参军来到这片土地上开始,就是巨大的骗局。

他们以为征服了这个国家,就会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

实际上,什么都没有。除了疲惫伤残乃至丢失性命,他们这样出身平民的士兵不会从这场战争中获得任何东西。

就像那些宣传单上写的,战争会摧毁一切,包括日本的经济和国民生活。他们不会因为战争而富有,战争能够带给他们的只有穷困潦倒。

虽然信件已经被检查了一遍又一遍,虽然妹妹写给他的信删减又删减,但他还是能够从字里行间里判断出在乡下生活的家人生活究竟有多困苦。

为了这场战争,他和家人已经失去了太多。他没勇气再夺回来了,他只想这一切快快结束。越快越好,哪怕是以失败的身份离开。

山下木本跳了起来,大声嚷嚷:“我们怎么能就这样走?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有何脸面回到家人面前?”

他不甘心,他失去了那么多,必须得得到加倍的偿还。

小池正雄不耐烦道:“那你想干什么?”

“我要让他们后悔,我要让他们正视错误,我要让她们真正愚蠢的行为。”

小池正雄感觉这人疯了。

不过这没什么了不起。

在战场上呆久了的人,除非是死了,否则活着的人都疯了。因为经历了这一切还能不疯掉的,只能生不如死。

他们唯一的差别在于有人知道自己疯了,有人疯而不自知。

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属于哪种。

门外响起了队长的咆哮声:“八格,统统起来,赶紧出发!”

屋里瞬间安静,山下木本停止了喋喋不休的抱怨和满是怨毒的放话。

小池正雄则在心中哀嚎,比起队长的一语定乾坤,他宁可听山本君没完没了的疯言疯语。

可惜军令不可违。即便她再抗拒,即便他再不情愿,他也必须得起身,然后执行出发的命令。

至于起身去哪里,他不知道也拒绝思考这个问题。

反正在这样一个秋天的夜晚,被迫从床上爬起来,去执行什么该死的出发命令,已经够糟糕了。

周围的房间也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家都在起身,不知有多少人会心甘情愿,又有多少人跟自己一样满是抱怨。

太痛苦了,为什么在自己已经无法忍受的时候,还要大晚上的折腾他们。

真是一分钟都不想待下去。

穿戴整齐的小池正雄面无表情地在兵营前方集合。

他站的这处地方原先是中学的操场。

这真是座宽敞的学校。

他记得一年多前,自己刚跟随部队进驻学校时,曾经惊叹于它的美丽和明亮。比起他家乡的中学,这座校园明显要更宽敞更大气,里面还有大片的运动场。

当时他就想,在这里读书的学生很幸福吧?他都忍不住羡慕的幸福。

只是这一切都消失了。

教室变成了马厩,操场则化身为牧场,粪便的臭味让人忍不住皱眉头,到处都是新挖的洗浴的坑塘。

除了他们住宿的地方之外,其他房间的门窗桌椅变为薪柴,被用作烤火做饭。

就像宣传单里说的一样,他们。从未占领美好,他们做到的只有毁灭美好。

最后,他们什么都没有。

上司在前面大声训话,大概意思就是他们要出发,去查看脑门的情况。

小池正雄心不在焉,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看着眼前衰败的场景,他感觉这就是大日本帝国主义的写照。虽然此类想法实为大不敬,是亵渎了天皇。可是随着他待在这处兵营的时间越长,这个念头就越强烈。

其实在去年春天,他们刚占领扬州城不久,连这座城市大名鼎鼎的垂柳也才冒出鹅黄的嫩芽时,他就隐约有了类似的想法。

那一次,他站岗时还好好的,炮.弹从天而降,炸毁了半个兵营。无数同僚在睡梦中就丢掉了性命。

而无论后来的调查官询问多少遍,当时在大门口巡逻执勤的他都只能回答,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没撒谎,当晚他真的没有看见任何部队逼近。中学附近也没炮台可以将炮.弹发射到这里。

那巨大的炮弹,那密集的攻击,就好像传说中的天兵天将。

后来中国的老百姓说是山神发怒了,在保护他们这些外来者。

军方高层怒不可遏,禁止在部队里流传这样的消息,说是无稽之谈。

可经历了那个可怕的夜晚的小池正雄却知道,当天晚上,很多日本在华机构也遭遇了类似事件。

虽然上级说是普通的地震,但从小到大相遇过了好几次地震的小池正雄只能摇头,那绝对不是什么地震。

那是什么?是警示,是上天告诫他们一定会失败的警示。

那个时候,他就应该离开这可怕的地方。这样他起码还能保住自己的耳朵。

可惜,他一直都走不了。

他陷入了泥沼,无论他如何拼命挣扎,都没办法爬上去的泥沼。

队伍出发了,他们坐在汽车的后面,吹着秋天的冷风,出发了。

真奇怪,为什么降温会这样快?明明才9月中旬,还不到秋收的季节,晚风就已经如此冰凉,吹在人脸上,居然像刀割一样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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