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中元节(三)(2/3)

大风应声而至,压垮瓦顶呼啸而下!

携带着碎瓦断木将屋中的火焰与汉子们一并压埋。

挥手风息。

李长安穿过尘埃,来到屋角。

拉开暗门。

只身下去。

…………

地下是一间屠宰场。

不见半个人影,只有角落圈着数十只待宰的羊羔,挤在木栏里,臭气烘烘。

中间是屠宰室,梁上悬下许多铁钩,底下放着一张屠宰桌,由大木劈开制成,已被血污侵透不见木色,上头摆满了各式刀具。

大桌对面,竖着一个神龛,供着一尊不知名的神像。祂似佛陀盘膝而坐,但身上却多有禽兽鱼虫的特征,贡品也全是生鲜内脏。望之不像神圣,更似邪魔。

再往外,竟是连着一条下水道,光照从上方的排水口投下束束明尘,照亮了下方淤积的大量屠宰后丢弃的下水料,爬满了蛆虫与苍蝇。

钱唐地下多建有这种宽深的沟渠,据说初衷是排涝与取水,但如今都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譬如眼前这条下水道,显然已成了通往城内的暗道。

甚至污水上还泊有一艘小船。

李长安小心靠近。

苍蝇群起惊飞,蛆虫在脚下“噼啪”作响。

船上空无一物,倒是“岸”边系船的绳子已被解开,也就是说……

几只苍蝇窜起。

在李长安斜上方处,明明空无一物,却好似撞到了什么,嗡嗡坠落。

随即。

暗淡的光线微微扭曲。

凭空显现出一个倒挂着的短小身形。

他藏在昏暗里,看不清形貌,唯有手中短匕,泛着丝丝乌蓝与暗绿驳杂的光。

一动不动,宛如死物。

直到李长安查看小船,屈身露出脖颈之时。

他张开四肢悄然坠下来,好似潜伏的毒蛇对大意的猎物发动致命而无声的一击,手中的匕首即是灌满毒液的尖牙,眼见要刺入李长安的脖颈。

道士猛地转身。

一手扼住袭击者的咽喉,一手捉住其持匕的手腕。

用力一折。

“咔。”

袭击者顿时吃痛不住,匕首无力脱手,却硬是咬着牙,只发出一声闷哼。

有骨气。

可惜道士从来不对人渣惺惺相惜。

他攥紧袭击者的“断手”一扭一送。

在令人牙酸的骨折声中。

袭击者的肩头不自然高高凸起,手臂关节拧成一个骇人的角度。

他终于喊出了声。

声音异常尖细。

小孩儿?

李长安把袭击者的面孔拖到光下一照。

满脸的褶皱与畸形的五官。

不,是个侏儒。

他被强光刺得双目紧闭,但嘴唇却在不住抖动开阖。若非拉入光亮里,还发现不了这招暗手。

蝇群嗡嗡,李长安从中分辨出一个未知言语的咏咒声,这声音不是来自于眼前的侏儒,而是……道士眸光一瞥,身后神龛正放出浊光。

手段颇丰,可惜……

道士嗤笑一声,捏住侏儒后脑,朝着墙上狠狠掼去。

砰。

闷响之后。

伴着墙面上溅开一团污血,嵌上了几颗烂牙。

咒声戛然而止。

“没人教过你,近了身,少动嘴,多动手么?”

侏儒没有啃声,已然晕死过去。

道士将其提到屠宰桌旁,向神像丢去几张黄符,又寻了个水桶——兴许是清洗刀具的,水面浮满油沫与虫子——把侏儒的脸摁了进去。

直到侏儒开始挣扎。

道士才将他拎出来,挑了把尖刀,抵在侏儒颈边。

“说。孩子们的魂魄在哪?”

冰冷刀刃让侏儒迅速回神,他直勾勾望着李长安,忽然咧开嘴,和着血水与几颗烂牙喷吐出尖利的怪笑。

“不知死活的野鬼,你可知你闯下大……啊!”

突兀发出惨叫,却是李长安割掉了他的左耳丢入秽臭的下水沟里,再把刀尖抵回脖颈,更深了几分。

鲜血随着刀刃滚落。

“说。”李长安不喜欢废话。

侏儒却道:“你当真想知道?”

道士割掉了他的右耳。

“痛,痛,痛,嘶~呵哈哈哈。”侏儒喊着痛,嘶了几声冷气,竟是笑了起来。

“我当然会告诉你。”

道士目光在他脸上剩余零件上挑捡。

侏儒脸上作出害怕的表情,口中却是:

“为何如此着急?小人的性命已捏在大爷手里,不妨多些耐心。”

李长安觉得他的鼻子稍显多余。

“让他继续说。”

旁边突然插进话语。

李长安瞥向入口,是后援们姗姗来迟——华翁领着黄尾、刀头鬼以及几个陌生面孔下到这屠宰室。

说话的是刀头鬼,他抱着胳膊,手臂上块块肌肉垒起,厌恶地扫视这地下屠宰场。

“钱唐多有不怕死的疯子,你就算把他老二割了,他也不会就范,让他接着说!”

道士也察觉逼问无效,如言放松了钳制。

侏儒便咯咯笑起来。

“你看,我只是个屠子。”

你是一个人渣。李长安心道,却没打断他的话。

“在我这一行,世上的肉分为三等。”

“最差的是‘俗肉’,都是从猪羊牛马等畜生身上解下来的,入口腥臊,落进肚皮都成屎尿。”

“最好的是‘仙肉’,非从仙禽仙兽处不可得,食之能增进寿禄,飘飘欲仙,但仙禽仙兽只在海外仙岛、名山洞天,凡人求之不得。”

“中间的是‘灵肉’,是从世间有灵性的生灵身上求得,食之能养精神健体魄。此肉也难求,有灵性的畜生多半是妖怪,你想吃它,它倒要吃你!此肉也易求,因这世上有灵性的可不只是妖,还有人啊。”

“尤其是那小娃娃,魂魄干净,未受人世污浊,端的是上上之选。”

“唉,只可惜吃人是大恶,愿吃的给不出钱,有钱的又不愿吃。这位大爷,你说说……”

侏儒咧着嘴,血溢出来,把笑脸放大许多倍。

“我该怎么做呢?”

李长安心里涌出不详的预感,仍抱着侥幸:

“孩子魂魄何在?!”

侏儒只是嬉笑,黄尾却幽幽一叹。

“道长,别问了。”

他指着栅栏里的羊羔。

“小娃娃们的魂魄不都在这儿么。”

羊羔们缩在角落,从始到终没有一点反应。

有风从进水口渗进来,吹起暗沟里山积的下水料散发的腐臭,蚊虫惊起,绕着光柱嗡嗡,越加暗淡的微光里,厚实案板被血水染得发黑,从天花板悬下的铁钩微微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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