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素女(1/2)

夫雷霆者,天地阴阳之枢,万物生杀之机。破邪守正,降妖除魔,驱瘟伐庙,无施不灵,无往不利。

李长安自入钱唐。

丢了肉身,失了飞剑,又见到了城中种种人鬼难辨、清浊不分,早就寻思该如何护道持身。

多番思量,答案只剩一个——雷符。

钱唐阴气重,厉鬼、邪神繁多,整好以至阳至正的天雷克之。

他所以不住在华翁的邸店,而是选择寄居慈幼院,便是为了请符时外泄的电光,不至于伤害到其他无辜鬼魅。

当然,李长安若肉身尚存,也不必担心灵光外逸。

但奈何他失了肉身只余魂魄,纵然魂体清灵,毕竟不是什么仙真神灵,依然会被雷霆所斥。

所以书写这道风火雷的过程便格外痛苦与漫长,几乎每落下一笔,便会被引动的电弧打得龇牙咧嘴。

也不是没好处,卢老医官后来默认道士留下,孩子们认定他是家神,多少也跟制符时电光外溢的动静有关,毕竟“神堂”里半夜老是火花带闪电的,怎么想,也不会住着恶鬼。

月初。

雷符终于制成,“万钱贴”缴纳干净,新生意也有了好的开头。

生活好不容易有了指望。

黄尾、何五妹却遭此横祸。

李长安能明哲保身、无动于衷?

只能说时也命也。

李长安明白,即便自己肉身与飞剑尚在,也拿窟窿城没有什么办法。

鬼王盘踞地下数百年,手下四十九位凶神更兼爪牙无数,岂是他一人一剑能够斩尽的?更勿论那些魙鬼——李长安尤记得那能冻结神念的、可憎可怖的、鬼挨着便失却反抗、神撞见也变色走避的诡异邪气。

然。

一道风火雷能一举焚尽么?

道士不自信。

窟窿城僻居地下,且盘踞大量阴邪鬼物。

神雷一动,雷光透地而来。

他自个一定会丢掉半条鬼命,却不一定能诛杀诸邪侍卫的鬼王。

但李长安还是来了。

无有迟疑,并不忐忑。

毕竟他所求很少,雷霆能给的威胁却足够多。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赌局,赌桌的一头,李长安已摆出筹码,而赌桌的另一头——鬼王是厉鬼受祭而化作的恶神。

而厉鬼与恶神绝不相同。

厉鬼冤孽缠身,神志为怨愤所劫,行事无常。

恶神再如何恶毒,却神智清明,懂得失,知进退。

且看鬼王,究竟是厉鬼多?还是恶神多?

…………

死一般的寂静中。

宾客惶恐欲死,诸使者讶然无声。

邪气再盘空,凝成黑云如淤泥,从天幕垂下,将殿外漫漫云海染得一片污黑,缥缈云气顿作浓稠毒沼,吞吐淤泥,一个个苦痛魂灵从中浮起,挣扎着要爬上殿堂,却转眼又被翻滚的沼泽吞没,只留一只只手臂徒劳探向天空。

云顶仙宫竟转眼变作幽冥地狱!

一应变化的源头——鬼王一点点抬起头来,赤红鬼目凝视着李长安。

身形渐渐坍缩,变作常人高低。

而后……

“原是天曹驾临,寡人有失远迎。”

他咧开满是獠牙的血口,难称是笑。

“不知天曹是何名姓?”

李长安不动声色吐出小口浊气。

他知道。

事成矣。

“贫道李玄霄。”

…………

李长安当然不是什么仙官天曹,他知道,鬼王也知道。

鬼王如此抬举,不过是给自己预先设个台阶,他知道,李长安也知道。

所以,道士并未不识趣的揭破,反而耐心等着鬼王唤来鬼仆,扫去碎石,又抬上一玉案一宝榻。

鬼王收去法相,又变作白胖富贵老翁模样,倚坐榻上,将木盒置于案前。

道士才叉手问道:“以鬼王之见,贫道之礼可值万金?”

鬼王依旧凝视李长安。

殿外昏惨依旧,但其目光多了探究,少了剑拔弩张。

他笑答:“绰绰有余。”

李长安再问:“可有资格入席?”

鬼王再答:“请。”

李长安也不迟疑,大踏步登上玉桥,随意挑了个席位落座,旁边整好是个熟人——赢了斗狠的牛石。

道士还没跟他打招呼,他已见了鬼似的慌张离席远避。

李长安也不在意,取了他案上酒菜,放在自个席上。牛石没混上上席,故此没有所谓的“灵酒灵肉”,反倒更合道士心意。

可怜牛石孤零零躲在边角,回来不敢,再找个空席位入座也不敢,只好狼狈站着手足无措,没人搭理。

便连寿宴的主人家——鬼王也只死死盯着自饮自酌的李长安。

“道长可入上席,自有灵酒灵肉奉上,何必强取他人的残羹剩酒?”

李长安摇头嗤笑:

“鬼王好不晓事!”

此话一出,引得台上使者们群情激愤。仿佛下一秒,都会扑上来,将他当场分食。

可李长安只是平静望着鬼王。

他知道。

鬼王不动,诸使者便不会妄动。

正如,雷符不动,鬼王亦不会妄动。

果然。

“道长何出此言?”

李长安很没礼貌地指点着上席宾客。

“此辈送上千金之礼,鬼王回以灵酒灵肉;贫道送上万金之礼,鬼王亦回以灵酒灵肉。如此,千金与万金又有何异?”

“原来如此。”鬼王抚掌颔首,“却是寡人考虑不周。”

“既如此。”他指向千金池,“池中宝物任凭道长取用。”

李长安仍不以为意。

“区区粪土,取之何益?”

这下不止鬼神,连宾客也脸色难看。只是大多数识时务,不敢掺和进来。

唯独最先入席的三人。

妙福堂的黎昌仿佛真是个眼瞎耳背的老朽,席上昏昏欲睡,一点没有反应。

迎潮坊的刘巧婆依旧眉开眼笑,却悄悄瞥了眼道士,眼底精光闪烁。

而那罗振光已然拍案而起。

“哪里来的狗东西?好大的口气……”

然没骂完,便被鬼王厉声喝止。

“放肆!”

“祖爷爷……”

“坐下!”

他不敢违背,愤愤落座。

鬼王转脸又看向李长安,只是这一遭,脸上千锤百炼的假笑都快维持不住了。

“道长欲求何物?只怕寡人府邸寒陋,不能如道长之意。”

“好说。贫道要的,鬼王一定有,且就在此地。”

“哦?却是何物得了道长青睐?”

“贫道修行尚浅,虽不惧生死,不爱金银,却独独难舍耳目声色之娱。鬼王殿前舞乐甚佳,实数平生罕见。”

李长安笑指角落演奏的乐师和待场的舞姬,计有四五十人。

“不知鬼王能否割爱呢?”

鬼王楞了稍许,随即拍着肚皮哈哈大笑。

“不意道长也是我辈中人!极耳目之娱,尽床榻之欢,人间极乐也!大善,道长看中了哪一个?尽管道来。”

李长安目光转去,人群中黄尾早已激动难耐,一阵挤眉弄眼,频频目视人群里某些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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