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周金山下葬(2/2)

丧礼举办的很简洁,没有丧汤,人来的很少,院子里扎了很多白布黑花,三月倒春寒的缘故,下葬那天气温格外的低。

刮着小风,寒冷刺骨。

没有吹吹打打的喇叭声,也没有凄凉的哭声,村里人抬着棺材一步步走向周金山的自留地。

村里人很多在路边站着,有同情的,有冷漠的,也有奚落的,目光全都聚集在前方穿着一身雪白孝衣的周方圆身上。

“周金山也是白忙活一场,把人拉扯这么大,临走人家板着一张脸,连哭都不哭一声,这要是不是穿着一身白孝,谁知道这干嘛的啊?”

刘桂琴站在人堆里,和旁边人议论着。因为村长徐明伟上门筹钱给周金山办丧事,她家还出了五块钱。

两斤猪肉就这么没了,刘桂琴这心里一直憋着火。

“明明周金山家里有粮食有羊的卖了不就有钱了,而且徐二虎说周金山有钱,当初坑了村里的钱。明眼就花了盖房子,其他说不准都藏着呢。要我说就里里外外找一遍。多的人对外装穷,实际有钱的很。”刘桂琴阴阳怪气的,她信徐二虎说的话,就盖房子的钱,到现在都没说清楚怎么回事?

“你快闭嘴吧,谁家没出几块钱?就你一个人出了,大家伙都出了,也没见人嚷嚷。做点好事行善积德还不乐意?”有个上年的老奶,看不过眼,冷着脸狠狠怼了刘桂琴一句。

刘桂琴可不是谁都让的,“怎么我家出钱出力出人的,还不让我说话了,没看到我家男人都去抬棺材去了?我就是看不过眼,圆丫头一个父母不要的,周金山辛苦拉扯这么大,大家伙谁看到她掉眼泪哭了?这不是现世白眼狼?又摸刀,又砍人的?今后啊,谁都别惹她,我长这么大拿刀杀鸡都浑身打哆嗦,她可真厉害,心黑手狠,这样的人书上怎么说来着,穷凶极恶,这长大了可真说不准将来会干什么大事呢。”

“你嘴上积德吧,她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能怎么穷凶极恶?父亲这样死了?她记恨怎么了?我要是被人逼死,我儿子要是屁都不敢吭一声,我才气死呢。刘桂琴,做人留一线,圆丫头现在小,可我看着将来是个能成事的。”

徐猛妈站在刘桂琴这边,听到后狠狠呸了一声,“就是丫头片子,这要是个儿子,周金山怕是也不会上吊自杀了。”

徐猛妈还记得周方圆拿铁锨拍她的事,又见到她摸刀砍人,回去后对着儿子一顿教训,周方圆心狠,她自已一个人怎么样都没人问,真要发疯下狠手她什么都不怕。别人可不遭殃了?

像徐猛妈这样教训孩子的不止一两家,几乎村里那天院里的人私下和孩子都说了,不要和周方圆玩,见到她远远地躲开,惹她,会拿刀砍人。

“这样的人,身边没个大人看管,早晚容易出事。就刚刚她身边站的那个高个子丫头,不是前胡村胡大胆的闺女吗?听说辍学了,整天跟着一群混混屁后面进进出出。我听镇里说,都不是什么好人,偷蒙拐骗的,有人亲眼见他们偷了商店里东西,在树底下分东西。我看这样下去圆丫头早晚和这伙人混一起。”

“胡大胆不是早死了,他媳妇不是在县城做那什么,家里就一个老娘?”

“瘫了,好几个月的事,以前经常看到她收破烂,捡瓶子卖,后来打听才知道,中风不能动了。”

“这辈子过得也不容易,丈夫儿子都死了,儿媳妇更是下三滥不省心,唯一的孙女也是辍学当了混混,啧啧。”

刘桂琴支着耳朵听完,插了一句,“圆丫头这样的能不能送走?这才十岁?送到儿童福利院什么的?她一个人也没办法生活吧?”她可不是什么好心,纯粹想得多。她娘家现成案列就有一个,男孩娘跑了,爹是个傻子,每个月初,村里领着,带个口袋挨家挨户要面要粮食。

眼瞅着事情就要变成这样,刘桂琴就觉得心烦,“十岁也不大,送到福利院应该有人要吧?”

“谁知道呢,徐明伟应该会向上报备。”村里看着送葬的队伍走远,天气又冷,各自散了回家。

周方圆回到家里,见到村里人帮忙拆院里灵棚,便一头扎进灶房里,刷锅烧水。等到院里收拾干净,她有杯子捧着杯子,没有杯子,就用吃饭的碗。

“叔,喝水,”

“大爷,喝水。”

“婶儿喝水。”

李艳梅接过碗,又看到她的手,比之前见到的更严重了,红肿肿的手指像个红萝卜,放下碗,便拉起她的手,“你二叔给你冻疮膏要记得用,手要是留下根,每年都要坏。”

周方圆点点头。

“有事情,记得去找叔和婶儿。”李艳梅远远地看了徐明伟的一眼,强忍着眼泪。

昨晚上临睡前,徐明伟给她透了话。

“圆丫头的事,没办法往上报,按理她这样没有父母,没有近亲收养的,应该由村里出面证明,然后社会福利院接收。”说话的时候,徐明伟长长叹了一口气,“可圆丫头没户口,是个黑户,村委会里没办法开具证明。”

徐明伟上下跑了很多趟,答复都是这样的。

派出所户籍档案里,没有周方圆的信息。全国人口普查也没有这个人,说白了,小徐村登记的人口里,没有周方圆这个人,她不存在。

既然没有这个人,村里就没办法开具证明。

里面深深浅浅的道道,徐明伟都知道,有心无力的,只能对着李艳梅说了句,“以后咱们多照看两眼吧。”

才十岁,没有户口,不能上学,不能坐火车,不能办银行卡明伟光想一想都觉得头疼。

李艳梅想的多,“那就当她是孤儿,原本就没有父母,不就该送到福利院?”

“由哪里送?她在徐家村长大,人口普查的时候村里根本提都没提,你现在提了?那就是失职。周方圆到底怎么来的,周金山说是捡的,哪里捡的?谁能证明?要是万一偷的,拐的呢?这话是村委人的原话。里面牵扯很多人和事,目前人送不出去。”

李艳梅并不傻,徐明伟的话她听得很明白,圆圆是个黑户,很多理所当然的事,换成她就变了。

周方圆并不知道这些,她有个小本本她全记着丧礼的花费,她得还。

晚上,院子里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掉的门板也被重新装上了,只是一开一合咯吱的更响了。

关上门那一刻,周方圆忍不住去看东屋矮棚,村里人说应该把东屋矮棚拆了,毕竟人在这吊死的不吉利。周方圆没让,说要是下大雨,羊和鸡鸭什么的还有地方放。

她把挡住的木板的挪开,背着门仰头看着棚子上木头,足足看了一两分钟,才转过身重新用木板好。

站在院里,冷风吹着,空旷又寂静,通过坍塌泥巴墙,能看到黝黑黝黑的杨树林,风吹动树杈,整片林子都跟着摇曳发出哗啦啦啦的声音。

比以前更加安静了,可现在她更害怕热闹。

堂屋,里屋的灯全都拉亮,周方圆找出家里干净的化肥口袋,把她爸的衣服全都装了起来,扎紧放进木箱子里。

周金山黑白照片放在堂屋案子上,一进门就能看到。

收拾完一切后,周方圆钻进被窝里,像个鹌鹑一样缩着头,没一会,隔着被子听到抽泣声。

*

周金山下葬一星期后,村里议论的少了,提到周方圆也大多说上一句,可怜,命苦啥的。

周方圆继续挖蒲公英,割草喂羊。

母羊吃得多,每天早中晚她都会挎着篮子出去割草。

村里小孩见到她都远远地躲开,都被家长耳提命面过了,说她会砍人。

徐二虎那里,李艳梅一直放心不下,央着徐明伟上门说和一下。徐明伟也怕闹出事情小徐村不好收场,就趁着晚上,路上人少去了徐二虎家。

徐二虎胳膊伤了,这些天在家里养伤,他的几个兄弟也在,看着电视,吃着花生,瓜子橘子偶尔小酌一口惬意的很。见到徐明伟过来,有人还递过去两个橘子。

徐明伟接过橘子没吃,又完好的放回桌子上,看了眼徐二虎的手,“手臂怎么样?”

徐二虎挥了挥受伤的胳膊,浑不在意的,“碗大的一口子,结果就伤了皮?你说周金山窝囊,连他家菜刀都钝。”

徐明伟皱眉看不惯徐二虎这做派,“人都死了,就别编排了。”接着二话不说,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放在桌子上,“圆丫头砍你不对,这钱你拿着补补,事就算过了。她爸死了不能说和你没关系,可人死仇消,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身边也没个亲戚,你也别去找她事。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十来岁丫头,村里吐沫星子就能淹死你。”

徐二虎瞥了眼桌上一百块钱,撇撇嘴道,“本来,我是准备找死丫头晦气的,。但是这两天想想确实,人家才十来岁。可我这胳膊留了这么多血,我心里不得劲说完,眯眼挑眉看着徐明伟。

徐明伟看着徐二虎的无赖劲,皱着眉开口道:“徐二虎,我不怕给你透个底,市里下发的文件要整治各村各县违法乱纪,小徐村是个什么名声你自己清楚,是上面挂着号的。我是村长,不想这个时候惹事,才来你家一趟,你要是觉得无所谓,随便你。事情闹大了,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说完话,站起身就往门外走。

徐二虎皱眉沉思一下,琢磨徐明伟话里真假。

“我倒是听说了一嘴,好像是有这事。不过胳膊砍了,就落个一百块钱?二哥,你这气能消?”

徐二虎看了眼说话的兄弟一眼,“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二哥那天说的烤羊把我馋的不行,这个天,整点羊肉汤,烩个羊肉大锅,不是挺好的?”

徐二虎一听,脸上肥肉都笑颤了,“整,老子窝心的火气,吃她个羊解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