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一番外·三(2/2)
“你有没有让时间慢下来的方法?”
我慢慢闭上眼睛。
“你长得太快了。”
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孩童,亦早就过了被称为少年的年纪,我虽然总觉得他还是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但实际上这些形容都不适用于他身上了。
如果他拥有正常的人生,现在说不定早已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而不是和我一起在这破庙里躲雨,四处漂泊居无所定,以猎鬼为人生的全部重心。
黑暗的雨水渗入泥土,喧嚣的雨声成为固定不变的背景后反而显得寂静下来。缘一沉默着,我们的时间并不一样,像短暂汇聚的河水,最终还是会分流向不同的地方。
“别害怕。”
不善言辞的人小心翼翼地将我抱紧了点。
“阿朝,别怕。”
他告诉我:
“我现在就在这里。”
……
从天守阁纵身跃下,差点葬身湖中后,我的左腿留下了后遗症,在阴雨连绵的时节总是疼得厉害。
那种疼痛和尖锐的刀伤不同,绵绵密密,一直钻到人的骨头缝里,药石无医,只能等天气好起来后疼痛自己散去。
被雨淋湿一场,我没有感冒发烧,采摘的草药是给村民们治病用的,结果腿疾一复发,不得不在缘一的监督下卧床养伤。
处理药材,帮村民看病,治疗跌打损伤的任务全部都转移到了缘一身上,我只负责开药方,他帮人正骨的时候,我在旁边指点,但很快我就发现缘一的通透视力在这方面能发挥出奇效,他能清楚地看到病人的骨头是怎么错位的,我只需要稍微指点一下方法,他就能完美地将人的骨头接回去。
他能看到肉眼无法察觉的病症,缺乏的只是相应的知识和医治方法,在处理药材的方面他也是一把好手,不管是切药、磨药、还是捣药,都能做得又快又好。
村民们对缘一赞不绝口,我也因此得以安心休养。
不知道为什么,缘一对于那些夸奖毫无反应。
他坐在围炉边,切药材的小刀到了他手里仿佛削金断石的利器,唰唰几下,就将粗硬的茎块和不必要的根部整齐削去。
我看着他处理药材,忍不住笑着称赞:
“你已经超过我了。”
动作一顿,他停下手中的刀。
“……缘一?”
他看向我的时候,就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样。
……
——「你不觉得难受吗?」
屋檐下的风铃轻轻摇响,我在记忆里看到一张相似的脸,变成鬼后在世间失去踪迹的剑士坐在茶屋的窗边,压低的声音仿佛在极力忍耐。
……其实是有征兆的,但当时满怀希望的我,以为还有很多时间,所以没有去注意。
缘一的反应使我忽然意识到,继国岩胜在消失之前可能对他说了什么,曾经懵懵懂懂、对复杂的人心一无所知的人,如今可能已经明白了什么,知道所谓的「才能」和「天赋」有时会化作刺伤身边人的利刃,而他根本无法掌控这种结果。
“……缘一能帮忙,我很高兴。”
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他难过的表情。
“如果你笨手笨脚的,我反倒会觉得苦恼。”
「平凡」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普通」就是不行呢?
与此相对,拥有「才能」这件事本身也没有任何错。
“缘一比谁都温柔可靠,一直都在拼命帮助他人,甚至有时会忽略自己,如果不是有缘一……”
我为自己的笨口拙舌而着急起来,但脸颊边忽然传来的温热触感打断了我那一大堆想说的话。
“我知道了。”
缘一托着我的脸颊,和我额头相抵。
我无法形容他脸上的神情,似乎是安心,又仿佛是极浅淡的喜悦,仔细看的话又仿佛能从那双温柔的眼眸里看到掺杂着眷恋的害怕,看起来居然因此有些哀伤。
“……你真的知道了?”
他捧着我的脸,指腹按着我落到颊边的碎发,那般小心谨慎的触碰,恍然间让我有了一种自己其实十分脆弱的感觉。
“你不需要太担心我。”
只是左腿的旧疾发作了而已,其实根本不需要卧床休养。
怕我冷了病了,在狩猎鬼的过程中受伤,想让我在后方待着,但又明白在他身边能护得到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崎岖难行的山路,水流湍急的河流,下着暴雨泥泞湿滑的斜坡,我一个人其实也能跨越。
“我没那么脆弱。”
这句话想告诉他已经很久了。
“……”缘一迟疑着,“这个我可能做不到。”
“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阿朝,人的性命是很脆弱的。”
活在战国乱世,以猎鬼为生的人,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这件事。
但他看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补充道:
“而且愈是珍贵,愈是重要,便愈是令人觉得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