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2 求神即求己(1/2)
彼时,少年阿史那提烈眼前的清亮月色突然被一团黑色覆盖。
尖利嘹亮的鹰鸣响彻四下,那团黑色在他眼前迅速放大,向他俯冲而来。
鹰爪锋利如铁钩,落在他的头上,脸上,带起皮肉,勾出筋膜。
他失声凄厉地喊着,眼前一片血红,倒地前,他在那一片朦胧猩红中,看到了那道身影依旧静立,这等足以令人吓破胆的变故,在她身上竟未激起半分波澜。
他顾不上去愤怒,他已经倒地却依旧在被那只凶狠的黑鹰攻袭着,他大喊「救命」、「救我」,那道身影依旧未动,恍惚间,他仿佛听到她开口说了一声:【真是可怜。】
很淡的语调,没有讽刺,没有受惊,只有平静的俯视、漠然。
之后,她似乎是平静地转身离开了。
他被听到声音赶来的护卫救下,重伤受惊之下昏迷数日,醒来后,他第一时间对父王说,那个大盛女人会驯鹰,必然是她让鹰攻击了他!
坐在床榻边的父王,反手一巴掌打在了他脸上。
鹰在这片土地上,是被他们的族人信奉敬畏的存在,被视为神灵的使者。
驯鹰是他们的传统,能掌握驯鹰之术的族人便是得到了神灵认可之人,他也一直试图驯出一只属于自己的鹰,但始终未能如愿。
他的父王不容许他如此玷污神灵,如此神圣之事怎么可能会被一位柔弱的盛人女子掌握。
更何况护卫亲眼看到了,伤他的那只鹰体形远超过他们日常所见的鹰隼,十分罕见,且其性之烈,按说不可能被人驯服。
更重要的是……他混乱的话语中似乎暴露了他对崇月的觊觎。
有些东西可以在死后被传承,却决不容许在生前被觊觎。
他触犯到了父王的逆鳞。
且他面容被毁,再不能听到鹰啸之音,看到与鹰有关之物也会失控,这简直是王室的耻辱,他彻底招来父王的厌弃,就此坠入深渊。
他不甘心,分明只是一次寻常的酒后寻乐之举,他甚至并未来得及真正做出什么,怎么偏偏就能让他失去了一切?
他恨极了,日日夜夜都在恨着。
次年,他终于等到开战的消息,那个女人被带去了前线……或许他有机会对她下手了,他要百千倍地讨还回来。
但是他没有等到那样的机会,反而听到了他们汗国主帅未战先死的消息——杀人者,正是那个大盛公主!
他早就说过她有古怪!
传言称她是以美***杀主帅,但他不信!这个女人显然藏着什么秘密!
父王这次或许会相信他了吧?他要去找父王!
但他也没来得及见到父王。
主帅之死是一个极其糟糕的开端,战事溃败的速度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他的父王很快便被迫亲自赶往军中,向大盛递上了乞降的文书。
但是父王死了,父王竟然死了,盛军主帅常阔当众割下了他父王的首级。
他的王兄成为了新的可汗。
此后的日子里,他很少再外出,也没有妻妾,他厌恶被人看到面具下的伤痕。
他开始试着重新习惯与鹰有关的一切,他让人抓来了一只又一只鹰,将它们关在铁笼里,听它们啸叫,一点点将它们折磨至死,看着它们最终成为一摊腥臭的烂肉。
他慢慢地不再惧怕鹰,只剩下了厌恨,他认为自己终于从那一夜走出来了。
直到此时他忽闻这骨哨之音,这悠扬的乐声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犹如鹰爪般连皮带肉地钩起他血淋淋的回忆!
万般思绪仅在一瞬,这一瞬之间他突然明白了——他不曾冤枉那个
女人,那晚听到的骨哨声不是偶然,她当年就是在暗中用这骨哨声驯鹰!
可她已经死了!死了!
眼前的人为何也会吹奏同样的哨曲?!
既然是同样的哨曲……
阿史那提烈思绪狂乱间,正待判断什么,一声嘹亮尖锐的鹰啸响彻雪原。
阿史那提烈甚至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幻觉,最初那几年前他总是会出现这样的幻听,总觉得自己脸上全是血……时隔多年他好像又发病了。
一切与十七年的那个夜晚重叠,那双平静的女子眼睛,尖利的鹰啸,此时的雪光恰似那晚的月色,苍白冷寂。
他蓦地发出癫狂的笑声,试图以此让自己从幻觉中醒来,他提刀要了结那女子性命以及这荒诞的感受,但下一瞬,那仿佛从噩梦中钻出来的黑影掠冲而至,鸣啸着,袭向他的头脸,利爪牢牢地嵌入了他的皮肉。
阿史那提烈终于发出惊叫,他拎着刀踉跄后退,抬手挥舞驱赶,他愤怒着,惨叫着,奔逃着,鲜血与鹰羽一同飞荡在雪原之上。
李岁宁喘息片刻,终于得以撑着上半身,慢慢坐了起来,看向奔逃出一段距离,与鹰相搏的阿史那提烈。
很久前,李尚便对北狄人的驯鹰之术很感兴趣,她这个人没别的毛病,唯独见不得旁人有好东西,但凡瞧见了,便总想着拿来为己所用,当然,这被她称之为——大国也,必当融会贯通。
在来到北狄之后,李尚处处皆在奉行这「融会贯通」之道。
她不被优待,但在战事来临之前,她也未曾失去过全部的行动自由——北狄人很清楚,和亲公主的锁链不在脚上,而在心间,她注定走不出这大漠雪原。
身为「王后」,李尚也曾跟随观看放牧狩猎,北狄人向她这个无能的公主展示他们的强悍勇猛时,无人知晓的是,她为大盛记下了每一条走过的路,见过的人。
他们认为那位大盛公主喜好写诗作赋来排解苦忧,却不知她笔下所书皆藏暗号,将一根根如钉子般的眼线安插在了北狄的土地上。
又如阿史那提烈当年只当那个女子在吹奏故乡之音伤春悲秋,却不知她在试探着学习用自己的方法来驯鹰。
鹰本是受伤的雏鹰,偶然被李尚救下,她曾为其取名,唤作御风。
「御风」是一只雌鹰,性情凶猛,很难被真正驯服,当晚它突然袭击阿史那提烈,非是李尚授意,而是它护主心切下的自发举动,那一晚,静静看着阿史那提烈倒地挣扎的李尚有些感慨,她终于也有自己的鹰了。
时隔多年,李岁宁已不确定「御风」是否还活着,又是否还记得她,骨哨是在路上顺手打磨的,经过有山之处,李岁宁便试着吹响哨音,但迟迟未曾听到回应。
直到在山中与阿史那提烈迎面交手的三日前,李岁宁率兵经过此处,骨哨声止时,忽有鹰啸声回荡开来。
她忙再次吹响骨哨,伴随着悠扬哨声,时隔十数年,那只鹰盘旋一阵后,再次落在了她肩头。
御风在此处筑巢,巢穴中有两只雏鹰,因此它暂时无法跟随李岁宁远行,依依不舍地将李岁宁送出数十里远,得了李岁宁示意后,复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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